超奇怪的画面。
因为恩恩说希望和爸爸妈妈一起共进豪华晚餐,为了宝贝儿子的心愿,温冠威跟杨俐都必须出席,而有杨俐就少不了季圣理,于是形成现在四人聚坐的场景。从阖家团圆的角度来看,怎么都多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为什么他要在这里?或者,这家伙怎不识相点滚呢?季圣理和温冠威同时认为这顿饭有对方存在是很杀风景的事。
‘季先生,上次的误会很抱歉,是我失礼了。’温冠威落落大方,展现音乐家的修养。
季圣理可没忽略他带刺的目光,客套地牵扬嘴角。‘哪里。’
‘请你体谅我做父亲的心情,不要放在心上。’
‘我明白。’
‘是吗?那太好了。没做过父亲的人是不懂得当父亲的,我还担心以你的年纪要体会我的感受可能有些困难,看样子你思想比较早熟。’
季圣理放下酒杯。除非他是傻瓜才会听不出言下之意,受不了,都这年头了,思想古板的人种还是很多,又一个拿他年纪作文章的人,想拉开他和杨俐的距离。肤浅!会作这种逻辑思考的通常都是四肢发达的典范或者私心作祟——温冠威八成是后者。
‘你说的很对。智慧是与智商成正比,和年龄的增长倒不一定有关系。’他笑笑。
‘我是比较早熟。’
温冠威的眸光变暗,冷望着他,淡淡一笑。‘听小俐说你是位建筑师。’
‘是的。’
‘真是青年才俊,我在世界各地也认识不少建筑界的朋友,看过许多顶尖的设计,也算薄有研究,希望有机会能欣赏你的杰作。’
‘你客气了。’
‘但愿不会失望才好。’
心里就算再不爽,季圣理还是非常高杆地保持脸上笑容。‘彼此彼此,我一定也会拜聆温先生“世界级”的演出。’‘音乐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懂了。’
‘关键主要在于演奏者的技巧。’
听不见对话内容的人一定以为正在进行愉快的交谈。两人都非常有礼地微笑,话中的暗刺却一根也不少,较劲意味浓厚。
温冠威有企图,他现在十分确定。
这个季圣理很不容易应付。
最尴尬的人莫过杨俐了,这种对立的场面正是她最害怕见到的,季圣理容易吃醋,温冠威担心儿子叫别人爸爸,两个男人都不可能喜欢对方。
她觉得自己好像夹心饼干。
‘有没有人要冰淇淋?’她决定缓和一下气氛。
‘我要!’恩恩举手。
‘我也要。’季圣理道,很捧场。‘鲜纯草莓加香槟葡萄加瑞士巧克力口味。’
‘那就要三份。’
‘两份。’温冠威向服务生更正,转过来佯怒地对杨俐皱眉,又宠爱地微笑。‘你体质属寒,现在又是冬天,吃什么冰淇淋?不可以。’
杨俐妥协地收手,像听话的孩子。‘我忘了,那我的不用了。’
‘你不能吃冰?’
‘季先生不知道?!’温冠威‘非常’惊讶的样子。‘小俐身体上要注意的地方还有很多呢,比方吃虾子会过敏,喝气泡饮料容易胃酸,搭飞机一定要带晕机药,还有不敢坐摩托车等等,这些都是她的弱点。’他洋洋洒洒列了一串。
季圣理是真的都不知道。她不敢坐摩托车?那他上回不把她给吓坏了!
‘偏偏她又迷糊,以前都得要我提醒,这是身为丈夫的重要工作。’温冠威继续说着:‘可能你们认识不久吧,所以这些事没告诉你。’
这家伙故意的吗?一副炫耀的语气。季圣理不管他,拉着杨俐。
‘我会好好记住的。’
‘不用了,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注意。’她又不是小孩子。单身这三年不都过来了吗?何况当年温冠威总是在国外跑,哪真有什么时间照顾她。
‘你的身体也是我的责任,你的健康就是我的幸福。’季圣理好自然就说出这么肉麻的情话。
‘你……’杨俐红了脸,忍不住窝心地笑了。
看在一旁的温冠威眼里着实很不是滋味,原来她就是这样子给人迷惑的!
四周悠缓的音乐此时结束,小提琴有力的弦音响起,轻扬的旋律继而飘转,回荡人心。
温冠威精神一振,惊喜地看着杨俐。‘小俐!’
‘这曲子——’
‘你还记得吗?’
吧嘛,发生什么事了?季圣理左右看看,不知道又有何状况。
‘这是佛俐兹。克莱斯勒的小品“爱之喜”。’看他的音痴样,温冠威索性解释,带着缅怀幸福的表情。‘我和小俐相识的第一首曲子。’正是当年他在演奏会上的开幕曲,也揭开他和杨俐的爱情。
‘妈,那儿有人在跳舞耶!’恩恩兴奋地指着中央舞池。
温冠威露出期待。‘季先生,不好意思,我的“前妻”借一下好吗?’
‘做什么?’
‘我想请她跳舞。’
‘跳舞?不要,我不想。’杨俐一听马上摇手。
‘有什么关系呢?出来吃饭放轻松点,我们以前不也常这样。恩恩,妈妈跳舞的样子很美喔。’
‘真的吗?’
‘想不想看?’
‘想!我想看妈妈跟爸爸一起跳。’恩恩很难得有如此渴求的眼神,摇着杨俐。
‘妈妈去嘛。’
‘这……’她迟疑地望向季圣理。如果要跳舞,她想跟圣理跳。
这是她和温冠威的定情曲,意义非凡,他心里不酸才怪。
‘好呀,饭后运动有何不可,我也想看。’偏偏季圣理表现出来的和心思完全不一样,大方得很。
原因很简单,并非他风度太好,而是他不但是乐痴,更是个舞痴!
何况恩恩都开口了,季圣理怎么好扫兴,破坏已经不很和谐的气氛,只好忍痛将她割让几分钟了。
‘小俐。’
杨俐于是伸出手,让温冠威握住。相偕步入舞池,他们的形影相称,舞步有着久远的默契,果然如温冠威所言——相当地优美。
要说季圣理不吃味是骗人的,他眼光紧紧随着他们移动,在乎得半死。
必须承认,他怕温冠威。
他占有太多优势了!在他出现之前,季圣理如沐春风,正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得意的男人,情路丝毫不见阻碍。但是温冠威一现身他就莫名其妙硬生生地给比了下去,认识杨俐没有他久,了解杨俐没有他多,尤其他们做过三年夫妻,共有一个儿子……环境完全有利于他,加上季圣理看穿了温冠威此番回国的意图——他要妻儿重回身边。
杨俐怎么会看不出来呢?他有好强的危机感!
许是感受到他的不安,恩恩圆圆的眼睛瞅着他看。季圣理手肘勾成圈圈,绕住他肩膀。
‘恩恩,你今天都没和我说话,还生叔叔的气?’
‘没有。’
‘那你干嘛不理我?’
恩恩从自己杯中挖一匙吃剩的冰淇淋,放到季圣理的杯子里。‘分你。’
用这个和好?有点恶心,不过他还是很感动。‘谢谢。’
‘不客气。’恩恩示意他将注意力拉回舞池中,分享美丽的画面。‘叔叔,爸爸和妈妈是不是跳得很好看?’
‘……嗯。’这是季圣理最不想承认的。
‘童话故事的王子跟公主一定也是这样。’恩恩稚女敕的脸上写着幸福,一种期盼已久的满足,小脸忽然一整。‘如果爸爸回来就好了。’
季圣理怔愣,低头看他。
‘那么爸爸和妈妈我就两个都有了,别人不会再笑我。’
‘恩恩想要爸爸?’
‘当然想啊。’
他再人小表大,也只是个六岁小孩,当然也渴望有小孩最需要的一个完整的家庭。
季圣理端凝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睛,忽然明白了,恩恩……是故意配合温冠威的?
‘你希望爸爸和妈妈在一起?’
恩恩用力点头。
‘叔叔……也可以当恩恩的爸爸。’
他仰起小脸,和季圣理认真的眼睛对望,心中的天秤摆上两个人——‘不要。’???‘没想到会有这一天,和你跳舞还得先征求别的男人同意。’温冠威搂着杨俐,无奈地笑道。
‘时间总是会带来变化的。’杨俐说。‘我们的人生都不一样了。’
‘在我眼中你没有变,一直都是我认识的小俐。’
‘冠威——’
‘我知道。’他看她的表情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了。‘我让你为难了是吗?我不是故意的,小俐。你也知道我们在一起能聊的就是过去共有的回忆,那些对我而言是很难忘的,我一直珍惜,今天的聚会我觉得很开心,不知不觉就重提往事,不是存心害你困扰的。’
‘你明知道这些“回忆”圣理都无法加入。’
‘如果季先生有任何不悦,我很抱歉。’他语态诚恳,不过这并不能够解释他和季圣理话锋的对仗。
‘你不喜欢他,对不对?’杨俐坦白地问。
废话!
‘可能是危机意识作祟吧,我有点不安,怕在恩恩心中的地位会动摇,被人取代,所以言语上难免不客气了些,我对他没有成见。’
‘你的地位不会被动摇的,你永远都是恩恩的父亲。’
温冠威颇为感激地点头。‘听到这句话真好,谢谢你,小俐。我会调整的,不会再有方才的失言。’
他求好的温和姿态让杨俐放心了许多。她最需要的就是他们双方善意且理性地尊重彼此的存在,温冠威现在就很有风度地表达这分意志,她相信季圣理也不会有问题。
‘冠威,我也要说谢谢你。’
他微笑。‘为什么?’
‘虽然夫妻的缘分尽了,但是我们还能拥有友情,这很可贵。’
他一静,心中愧感。‘小俐,是我对不起你,我——’
‘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,是我们缘分浅薄,我没有怪过你。何况你留下了恩恩,他是最棒的礼物。’
‘我希望你幸福。’
‘我会的,谢谢你的祝福。’
祝福?他是……温冠威唇一凛,看着曾经是他所有的妻,如今只能作朋友的女子,他晚了一步回来,现在拥有她的——是别的男人的胸怀。
就只差一步……他默默揣着心思,扬起了嘴角,尽量让笑容看起来真心自然。‘是呀,祝你幸福。’
舞曲已尽,短暂的旋律如他们短暂的婚姻,有过交集,也已结束。
杨俐转身走回座位,她的笑脸对着季圣理,只是距离有点远,他没有回应,她也看不见他黯然的神情。???晚上恩恩就到温冠威那儿去了,他答应为儿子拉一首卡通歌。
季圣理搭杨俐的便车回家。难得没有恩恩卡在中间作梗,他却反常地不把握良机,一路沉默,气氛煞是郁闷。
‘圣理,你是不是不开心?’杨俐问。
‘没有。’
‘可是你从上车到现在一直不说话,在想什么?’
他支着下巴。‘我在想,自己有多少胜算。’
‘胜算?’
‘对呀。’败数这么多,不想办法扳回怎么行,连恩恩都表明立场了——站在他亲爹那边,季圣理只能自力救济。‘我太喜欢你了,把你让出去我会很痛苦的。’
‘让给谁?没有人要抢我。’
‘当然有。’
‘你说冠威?圣理,你还在烦恼?’
‘他曾是你丈夫,你会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?’都这么明显了。
‘你太敏感了。’这却是杨俐的回答。
‘我没有喔。’
她可以理解他的不安情绪,心里也有一丝被珍视的甜蜜,不过他的怀疑着实有点无理。‘圣理,如果冠威还想要我,当年我们不会离婚。’
‘人的想法会改变。’
她叹息。‘你知道我不能拒绝他的接触,恩恩需要爸爸。’
他知道,他也明白,这个身份是他永远也无法替代的!血亲——是世上最牢紧的牵系,不可能断,也不可能换。
就因为这样他才处境堪虞。
‘我看到你们跳舞的样子了。’
‘跳舞?是你鼓励的。’
‘我可没鼓励他把手搂在你的腰上。’
‘跳舞本来就会这样。’
‘我也没有鼓励他搂得那么紧。’
‘你果然在吃醋!’
‘因为我是正常的男人!’
杨俐一静。‘我不要和你吵架。’
‘很好,反正我家也到了。’
她停车,两人留在位置上,不动也不语。
季圣理真不喜欢这样,愈小心翼翼反而愈容易失去,他方寸渐乱。
‘吵架也是一种沟通方法。’
‘圣理。’她希望可以做些什么,只要让他安心。‘你是不是有话问我?’
他专注地看她,半晌,轻轻开口:‘我想知道你的心里,还有没有他?’???杨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因为她已经回答过了。
季圣理几乎是一开口就马上后悔,他觉得自己很混蛋。问这种问题不仅表示对她没有信心,也失去了对自己的自信。
他愈来愈不对劲了,莫非真是缺乏考验?
‘小季,你中午空出来的便当我就接收了。’小成推了椅子滑过来。
‘我的便当为什么会空出来?’
他指指玻璃门边,颇为艳羡的表情,又滑回去。
‘圣理。’
杨俐!他对小成比了个OK的手势。
‘怎么了?’
‘没事,只是想来找你。’杨俐一身素白,搭着酒红色的毛料外套,外套上是他送的果冻别针。
季圣理瞪着那颗小巧可爱的粉红心,牵起她的手,带她到附近的公园去。
他的手心很暖,力道很牢,杨俐跟在他身后,终于问:‘你失踪好几天了,为什么?’那晚之后他就没再现身,害她担心出了什么事。
季圣理停下来。‘我心虚。’
‘干嘛心虚?’
他转身。‘你没生气?’
‘没有。’
这就是杨俐,她有最柔软的好脾气,所以他更觉得惭愧。‘我说了很过分的话。’
她看他一眼,沉默下来。
丙然伤到她了。
‘我要去巡一处工地,陪我好吗?’他问。
‘好。’
这件案子是一处住宅社区,刚好中午了,工人们都去休息用餐,监工也不在,一片空荡荡。
‘圣理,没有人。’
‘没关系。’他计量了梁柱的高度与隔距,拉着她往里走。‘上去看看,小心!’
地上散实着许多装饰的瓦片和磁砖,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,杨俐差点踩到一只玻璃瓶。
‘施工中,请多包涵。’
她笑笑,却见季圣理弯下了身。
‘上来。’
‘圣理!’
‘上来嘛,我还没有背过你呢。’他自顾自将她揽到肩背上,就这样勤奋地爬上楼梯。
‘放我下来,好丢脸喔!’杨俐低喊。
‘才不会。’
怎么不会,让旁人看到一定会被笑的,她还怎么做人。不过……他的背靠起来真的好舒服,很宽、很平。拗不过他的坚持了,杨俐慢慢搂住他颈子,把脸贴在厚软的羊毛背心上,隐约听着季圣理平稳的心跳。
幸福的触感,层层酝酿。
‘我很重?’
‘有一点。’
一般男人敢说这种话大概都会得到一记爆栗作报答,而杨俐只是轻笑。‘你真诚实。’
‘真的只有一点点。’他又走了两步,停住。
‘这个窗户好特别。’她注意到,是八角形的。有棱有角的形状并不突兀,反而与空间形成一种奇异的协调。
‘玻璃更特别,是新进材质,利用折射的原理可以强化及减弱不同时间的光线,使室内亮度均匀。’季圣理一边讲解一边走到窗前,玻璃窗上不甚清晰地映着两人极为亲密的身影。‘抱歉。’他突然说。
‘嗯?’
‘我不应该问那种话的。我很不安,真的很不安。’爱情醉人也恼人,他不曾这样患得患失地。‘温冠威的存在——令我紧张。’
‘圣理。’她抱紧他。‘你怕我不要你?’
‘很怕。’他坦白。‘我不是自卑,也不是多疑,只是他与你相识在前、相恋在前,我有一种落人一步的遗憾,我讨厌他知道的你比我还多,讨厌你和他共有的回忆比我还浓,我很介意,我不甘心——’
杨俐的食指伸到面前,点住他的嘴唇。
季圣理停住话,一会儿后。‘我嫉妒,所以才会那么说,对不起。’
原来他是如此恐慌,因为太在乎她。
他却不懂呀,女人的心,一次只为一人悸动。
她将脸贴住他的面颊。‘我的心里,现在只有你。’
他微微侧首和她目光相对,看到美丽的眼中漾满了回应他的深情。
‘你安心了吗?’她牢牢勾着他脖子。
季圣理笑了,玻璃窗前映着他们相吻的甜蜜镜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