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的余晖,洒落在餐桌上。小屋里平淡、亲和,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。
曲线双掌交叠抵着下巴,软绵绵地趴在桌面上,无精打采地望向厨房,一动不动地看着派恩在准备晚餐。
按照平时的习惯,她早在楼上画图画得天昏地暗,雷打不动。不敲锣打鼓,她都不知道要下来就餐。但这个星期以来,她一下班就坐在一楼,一动不动,满脸愧疚地望着出入的男人。整个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,无精打采的。
好久之后,她动了动嘴巴,嗫嚅出声:“你在那个……那个再建工程部还好吧?”她斟酌用字,小心观察他的表情。
如果不是为了她,他也不会被降职到那个垃圾回收站,干那些量多粮少的体力活。
派恩回头瞥了她一眼,又转过去专注手里的活。
“还好。”语气平静,听不出委屈和怨气。
煮沸的汤料在铁锅里“咕嘟咕嘟”冒着泡,他熟练地抄起汤勺在锅里搅了一圈,举到嘴边尝了一下,接着把刚切碎的胡萝卜和酸菜倒了进去。
“都是我不好,早知道就不要你帮忙了。”懊恼的神情一变,她“霍”的一下站起身,气急败坏地叫道,“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白无常心眼儿比针尖还小,斤斤计较!我实在不明白,为什么老珀斯会让这个败家子管理公司。”
“我能留在公司,比开除好多了。”他盖上锅盖,顺手把两个新鲜洋葱放回橱柜,接着道,“杂务部是公司涉及范围最广的部门,我还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。”
曲线嘟嘴,坐回凳子上,憋了一个星期的怨气还无法散去。
“你真乐观。等公司倒了,我们再来决定是哀悼还是欢呼。”
派恩端菜上桌,淡淡望了她一眼,转身去端最后一道汤,“公司不会倒的。”
“有西红柿!”看见喜爱的蔬果,曲线两眼放光,一叉子就戳走了大半个。心满意足地嚼上几口,她才撇撇红唇,不敢恭维地开口,“你真不是一般的乐观。公司管理层发生了变化,今非昔比了,特别来了那个白无常,简直是来夺公司的命的。”
派恩走回餐桌,在她对面坐下,静默就餐,没再说话。
曲线慢条斯理地咀嚼了几口饭菜,慢慢放下碗筷,继续发表见解。
“不过我想,虽然董事长作风有些优柔寡断,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。他让白无常担任总裁兼COO,一定是希望在其他高层主管的辅助下,白无常能快点吸收知识,有所作为,取得董事的信任后顺利提升为CEO。”随即,她做出痛苦状,受不了地哀叫,“拜托,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,怎么扶都是一个漏斗,是塞多少都会漏出来的阿斗。就算是‘不败神话’来辅佐,他扶得起所有公司,也扶不起这个阿斗。阿斗泡妞就厉害,管理公司?两个字:找死!”
话音刚落,随即传来附和:“泡妞,找死!”
餐桌旁的两人一僵,同时抬起头。
“不是我。”派恩快速否认。
两人对视一眼,很缓慢地朝窗边望去。
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站在窗沿,“呼啦”一展翅膀,朝这边飞快地嘟囔了一句:“泡妞,找死!”
曲线反应过来,认出这只鹦鹉是邻居家的宠物。她打开冰箱,拿出一些水果,放置在窗台上,想用食物塞住它聒噪的嘴巴。
见鹦鹉津津有味地啄着爽脆的胡萝卜,她才回到餐桌,推推眼镜,继续用饭。
“泡妞,找死!”又一声喝骂冒出来,吓得她险些一头栽进饭里。
派恩望过去,愕然地发现,那只小东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。
曲线深吸了口气,忍住上前用胶布粘住它嘴巴的冲动,“别管它,它女朋友跟一只乌鸦走了。”
吃过晚餐,曲线拉着派恩,趁着微弱的天光,来到布鲁克林桥的人行道上。
这是第一座横跨曼哈顿市与布鲁克林区的大桥。曼哈顿是繁华热闹的商业区,布鲁克林则是以居住为主的郊区,两区遥遥相对。
天气渐渐凉了,桥上的行人不多。轻风拂过,带来了海洋的味道。
曲线站在栏杆边,任由冷风吹着散落的发丝。
“听人说,静静看着流水,心情就会好起来。”
派恩侧首,在暗淡的天光下凝视她被乱发和眼镜遮住的容颜。她看上去像是在深思。
“我没有不开心。”他静静说道。
“每当我心情不好,就会坐出租车去Tiffany,在那儿心情不会不好。”她径自说着,对他的话置若罔闻,迷蒙的目光似乎在遥望一个不可及的梦幻世界。
派恩静静凝听,没再说话。
她天天面对着大堆的奇珍异宝,但身上没有一件珠宝饰品。灯光闪过,他蓦然看到平光镜片下的悲伤,很深很远。他内心一震,她的眼镜只是用来掩饰她眼睛里的情绪。他突然感觉,她虽然说话刻薄了一点、动作粗鲁了一点、做人霸道了一点、心思古怪了一点、身子纤弱了一点,但给人的距离很遥远。她的心并不代表她表面的一切。
曲线微微扬起下巴,眺望远处的自由女神像。
“Tiffany的钻戒举世闻名,几乎成为结婚戒指的代名词。钻石戒指作为定情信物,可以追溯到一千四百七十七年,奥地利的马克西米连为了得到法国的玛丽公主的爱,把象征爱情的钻戒轻轻地戴在玛丽公主左手无名指时,玛丽公主应允了。从此开创了赠送钻戒订婚的传统。”
派恩微微笑了一下,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“按基督教的习俗,钻戒戴在无名指上,据说是因为神父用戒指顺序轻触新人左手的三只手指,并说‘奉圣父、圣子、圣灵之名’,最后正好落在无名指上。古埃及人相信,爱情之脉是通过左手无名指与心相连的。”
曲线侧首,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他修长有力却空无一物的手指上,诧异道:“我没想到你会知道这些。”
“我妈妈说的。”他的视线投过来,微微偏头看着她。
曲线侧过身,伸手去扶栏杆,望回海上的自由女神像。
“十六年前,Tiffany得到一块‘上帝之泪’,它是红宝石中的极品,Tiffany公司交给珏丝卡夫人亲自设计,‘心光’因此诞生了。多国公主还曾为了它用领土交换,听起来很夸张是吗?”
她的笑容微微一凝,在他的视线中缓缓地消失了。
“最后,‘心光’被珏丝卡夫人的丈夫竞购到手,这事成为时尚界的佳话。珏丝卡夫人的容貌、气质和才能都让人不敢逼视,唯一可以盖过‘心光’光芒的人就是她。对我来说,走近珏丝卡夫人和‘心光’就是圆梦。”
派恩静静凝听,沉默不语,在朦胧的光线下眺望海面。冷冷的海风吹乱了前额的头发。
几缕发丝悄悄地荡出了脸庞,曲线转过头,黑亮的双眸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公路上正在疾驰亮银色SUV。
冷寂蔓延,不知过了多久,派恩打破沉默。
“小时候,我妈妈最喜欢对我说,上帝准备制造一个‘人’投放到她肚子里。上帝捏了一个小面人的模型,放在炉子里烤熟。没想到第一锅太生了,小人还是白的;上帝不满意,又做了一个,结果时间过长,烤焦了;有了上两次的经验,上帝小心翼翼地烤出了第三个。结果这个不生不焦,正好。上帝满意了,将这个小面人放在她肚子里,于是我就出生了。她想要一个女儿,可是上帝说,为了给她制造一个孩子,浪费了两个小面人,所以不肯答应。”
曲线微微一怔,然后恍然一笑,“你妈妈真有趣!”
他也笑了,普通的衬衣和牛仔裤展现出男性结实的身材,增添了几许温柔的性感。黑里透红的皮肤,显示出一种男性所特有的美。
将自己的糗事告诉她,派恩的心情无比恍惚,甚至迷惑不解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,也许只是为了逗她开心,让她暂时忘记不快。看着曲线绽开的笑靥,他知道自己成功了。他将目光调开,不动声色地望向海面。
“你多大?”她问,背靠栏杆,视线越过蓝色的曼哈顿桥,望向遥远处的帝国大厦。
“三十四。你呢?”
“二十六。”突然想到什么,她又问,“你的专业是什么?”
“工商管理和金融投资。”
“正好。”她自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,递给他,“索博尔金融集团正在招聘职员,你去试试吧。”
蓝眸随意扫过,他陡然怔住,望着上面的新闻头条——
狩猎者大规模敌意收购,EC巨头束手无策将请出不败神话?
蓝眸微微眯起,脑海如电子屏幕般快速闪过有关资料。
罗曼,是网络界的巨头,他的集团已经成为全美规模最大、赢利最丰厚的电子商务公司。但近五年来,集团被竞争对手敌意收购名下公司的股份。狩猎者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鲸鱼,不断吞食这片海洋的生物。
“怎么呢?”曲线发现他的诧异,却不动声色地问道。
他回神,随即摇头,视线扫过整个版面,迅速找到目标。
索博尔金融集团,五十年后,最终成就了自身的辉煌。毫无疑问,从法律上,大当家沃伦·索博尔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,但其净身家仍然是个谜,因为公司的股权结构极其复杂。没人知道他身家多少?曾媒体宣称他可能是世界首富,但他否认了这种说法。事实上,他很少与新闻界交流。目前,他准备在CEO任内退休,只保留董事会主席身份。
“CEO?”他指着上面的字眼,诧异地望向她。
“当然不是。”曲线笑,指指下面道,“是索博尔集团在华尔街的投资银行,这里可是世界著名商学院MBA高材生的梦想,不过以你的能力,要做副行长的助理不难,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那里工作,我可以帮你。”